去学校要坐车三天,这一点都不夸张,所以我心里总愿意称为北伐。我们那里只是一个小城,那时候不通火车,要坐火车还得去省会住一晚,然后第二天凌晨再上火车。我也很愿意称自己为土人,因为我很多东西都不懂,没见过飞机,甚至还没见过火车。看到火车的时候我并不兴奋,冥冥之中已经注定了自己与火车有缘,以后还要受火车很多次的苦。

    这次火车之旅应该共有三人,我的父亲,我的堂姐和我。堂姐和我都在西安读书,父亲送我们两个。那是我的第三次离开县城,第一次出省,我本来决意不让人送我的,我以为我那时已经很大了,可以照顾自己了,可父亲还是执意送我。现在回想起来,应该让母亲也一起来才是,一家人到我读书的地方旅游,那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。许多年以后,当我获得了Z公司的双S员工,有机会免费接父母来上海玩时,父亲的身体已经不适合出远门了,sigh。想到这里,我想无论如何,我春节还是要回去的。当你就算有一天赢得了全世界,蓦然回首,父母已经苍老羸弱了,亲恩还是要及时报的,不要等失去了才痛悔莫及。

     父亲出门时,是很严谨的,他的行李并不多,但收拾得井井有条,那时还没有卡的概念,就随身带了大量现金(我和我堂姐的学费生活费、来回路费),还做了防护措施,脸上也露出认真的表情。我的父亲这辈子虽然只是个小人物,而且我跟他也很少交流,但毫无疑问他是对我这辈子影响最大的人。

    父亲肯定也没有坐过火车,托省会朋友买票时,朋友只买了一张卧铺票,不得已,临时买了两张站台票上车先。在汽笛的长鸣声中,火车缓缓地开了,我终于要告别南国北上了。火车开得很平稳,我的心里却很激动,还没出过远门的我,可以饱览祖国的大好河山了。南国的田野一片绿油油,山上都是树,郁郁葱葱的,隔上一会就随处可以看见蜿蜒的江河或者宁静的湖泊,还有很多石山,奇峰林立,那是典型的喀斯特地形,这些都是我熟悉的景色。

    任何时候,男人总是应该照顾女人的,便让堂姐睡了卧铺。我和父亲白天在卧铺那里待着,晚上时我和父亲被赶到了硬座车厢里,于是,我也由天堂坠落到了地狱。。那一年,我身体遭到了史上以来最严重的重创,高考过后也一直没有复原。那时正值夏季,车厢里人山人海,我和父亲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站着,因为别的地方都挤不过去了。车厢连接处摇摇晃晃,还有人抽烟,我站了一会就受不了了,我很晕,想呕吐,张开嗓子,却什么都吐不出来,晕车晕船的人都知道,吐不出来是最难受的了。牙疼起来的时候,人会想着拔掉那颗疼牙;毒瘾犯了,似乎可以为了那几克毒品愿意做任何事情;我那时晕得很,意志已经很薄弱了,如果火车上的门开着,或者我能够走到窗旁,我肯定是跳下去的,一了百了,一切痛苦都没了,那时候我就是那么想的。

    火车还在缓缓地开着,我也继续晕着。渐渐地,我真的不行了,意识越来越模糊。我从连接处挤出一个位置坐在了地上。耷拉着脑袋,深深地埋在了两膝之间,就像一个佝偻的乞丐。昏昏沉沉,不知道过了多久,父亲拉了我起来,带我到餐车去坐。火车真是一个生财有道的地方,餐车一个座位晚上卖20块钱,能买到也算幸运了。我那时真的不行了,不知道如果没有父亲,我那时会怎么熬过第一次火车之旅的。到了凌晨三四点,好像过了长沙,这是个大站,下车的人多,父亲补上了两张卧铺票。其实,父亲的月收入是没有多少的,也许一个月就几百块钱,平时省吃俭用的,就是没有让我吃苦,我想那两张卧铺票肯定花掉他大半个月的收入了。总之,我的第一次坐火车的噩梦算是告一段落了。

    我跟着父亲,踉踉跄跄来到了卧铺,不管三七二十一,不脱鞋子就扑上去了,管不了那么多了,那时我的脑子只知道我快不行了。咔嚓咔嚓,世界一片宁静,我只听到了火车车轮的声音,我的心也跟着这个节奏跳动起来,大脑也是,我觉得我被晃的站不起来了。传说有人晕汽车晕飞机晕轮船,没想到我是什么都晕,除了摩托和自行车。后来到了西京下了火车,果然感觉大地都是摇晃的。

    才饮长沙水,又食武昌鱼,语文课本上的诗词已牢牢烙在我的脑海里,我有时还是豪情万丈的,我极力摆脱倦意,挣扎起来看长江。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长江,长江两岸挂满了桔黄色的灯,估计是为船导航吧,长江大桥很长,在火车上能听很久长江奔腾咆哮的声音。又激动了一会,我禁不住倦意,沉沉睡去了。醒来之后窗外已是茫茫的一片黄土地,我不禁诧异于北方的干旱了。那次出远门,打破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次:第一次坐火车,第一次越过长江,第一次看到高梁,第一次见到窑洞,第一次穿过隧道……。

     旅途漫漫,我和父亲终于疲惫地来到了古城西京。

yobin 2007/01/28凌晨